【1001将进酒连载两周年24h|20:00】月夜
*中秋群像,写策舟和松玉,3.6k
*大家中秋快乐鸭!
-戌时-
“亦是千秋一双人,醉今朝。”
戌时二刻,淳圣帝总算结了中秋的晚宴。
这位大靖至高无上的君主此次显得兴致颇高,在宴上饮了不少酒,一双微翘的含情眼泅出点喑红,更叫朝臣们低了头不敢多瞧一眼。
谁人都惧怕淳圣帝捉摸不透的性子,更惧那头盘旋在他身后的离北头狼。内廷的太监们送着沈泽川回清辉殿,还未去推,殿门便开了。
离北的狼王在盈着点酒气的晚风里微微眯起眼,抬颌示意内侍们退下,一手拥了淳圣帝入怀,一手便为他披了件薄裳。
秋日里夜露寒凉,莫扰了他的兰舟。
认真算来,他与沈泽川已经半月未曾好好说过话了。他忙着吩咐离北事宜,沈泽川也忙着处理阒都残余势力。最多不过掀了衣袍跪在前殿时隔着珠帘遥遥对望一眼,看得倒是颇为明目张胆,却连私下的片刻亲||昵也欠缺。
好容易到了中秋,暂且能歇上一歇,怎不叫人心生愉悦?
“把这个喝了。”
沈泽川刚从薄被里探出点头,迷迷糊糊就被萧驰野剥了出来,玉珠蹭着那人宽阔胸膛,方才稍微清醒了些,对着那递到嘴边的小盏抿了一点,只咂摸出冲鼻的味儿来,便伸了手去捏萧驰野的小辫,拽绕在指间摩挲:“阿野,是什么?”
那落下的音像蓄着尾小勾子,轻轻颤着拖长了,因饮了酒,一分笑意也显得含糊不清。
萧驰野倏忽绷紧了,一双眼亮得惊人,他耐着一点冲动,把潮意压在舌根:“姜茶。”他说:“好兰舟,你醉了,醒醒酒。”
“嗯——”沈泽川拖长了声音应答,他畏寒,被从被里剥出来时侵了凉气,此刻蹭着去寻萧驰野的臂弯,那处好热,他要化在萧驰野的怀里,却浑然不觉这是怎样一种无辜又危||险的引||诱。
萧驰野奈何不了他,只好先含了姜茶,俯身封住了沈泽川的唇。他于沈泽川而言是一种无需宣诸于口的依赖,他舒展长臂,罩住一个沈泽川显得轻而易举。
“阿野......”姜茶从萧驰野口中传递到他这里,气味呛人,沈泽川喝得多了,微醺着随着本性躲避,并不怎么配合,那热||流就沿着下颌缓慢地淌下去,浸红了沈泽川纤白的脖||颈。
他伸手去触萧驰野的唇角,甚至难得一见地带上几分天真未凿的稚气,攀上萧驰野的耳边叹着气轻声一本正经道:“流出来了。”
萧驰野呼吸蓦得一紧。
他翻起压住了沈泽川:“兰舟今日不要吃月饼了,好不好?”
沈泽川舔舔湿||润的唇,撩起含情眼乜着萧驰野。他浑身像是浸在热水里,意识沉沉浮浮,总也不清晰,却也还记得今日是个怎样不同的日子:“那月亮......”
话音未落,萧驰野已将他抱了起来,长臂托住了往桌上一放,在折子的倾倒声里沉闷地低笑:“就这样赏。”
清辉落在窗内桌案上,照着一弧绷得莹润的弯月。过了许久,它方才塌下去,漏出一点没攥住的低喘。
大殿外遥遥立着守卫,有鹧鸪声很轻地应和着晚风。中秋本应团圆,众人都瞧见了这轮澄月,花前月下,自是人间喜事。
却是谁也没察觉这弧漂亮的弯月。
-子时-
“恍听雾婆娑,一声歌,一声歌
一声歌惊魂梦破,恰见明月栖山河”[1]
乔天涯仰深倚在红柱上,古刹子时的钟声悠长,夜风绵密,他的目光迎着风滑向很远的地方,微微垂了眼睫,望见山下烟火隐隐绰绰。
正是八月十五,月亮很圆,绷成一轮遥不可及的想念,清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,莽林里偶有雀鸣。
他唇里抿着根红线,那线隐在夜色里,一半被滚||烫的口||腔丝丝缕缕温||热了,一半被凉风侵袭着,此时颤颤地抖着。
乔天涯坐得很稳,那线却像是急不可耐地要让他也颤起来。他听见背后长廊传来脚步声,一步一步走得很急,便伸手一把捞住了红线,它已经很旧了——乔天涯把它细细缠在腕上,眸底盛满了温柔,刹那的丰盈在红线垂落时重归寒凉。
他做完这一切,才抬眼看向来人。
既然是小跑着赶来的,今夜是中秋,寺里大小辈僧人合做了月饼,众人品鉴时不见了乔天涯,既然这才一拍头主动要去找,他尚存着孩童心性,想着节日理应欢聚,并未来得及思虑过深,塞了月饼在口中便急急出来寻。
找到时碰巧见着乔天涯抬头,在飒飒的风声里看向他。
乔天涯看他的那一眼晦暗不明,在长廊的幽灯下晕开一片涣散的死寂。
既然忽然从中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悲哀。
时也,命也,运也,非吾所能也。[2]
既然艰涩地开口,饼屑落一点在他袈裟上,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来意:“施主?”
乔天涯瞥他一眼,既然心中倏然明了。
这人分明不动如山,却又心乱如麻。
乔天涯没头没脑地答他:“我在菩提山种好了一棵菩提树。”
他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它长得真慢啊......也好,元琢身体不好,没有我陪在他身边,他走慢一点来,别再伤着......等菩提花开,多久我都待他来。”
这话是一泓毫无波澜的死水,好像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再属于乔天涯,那些欣喜的悲哀的,亲昵的关切的,都属于一树不知何时会开的菩提花。
他既无心于万物,却仍寄情于虚无。
既然咽下最后一点残饼,坐到长栏的另一边,他看着乔天涯,乔天涯本是鬓角有发泛了白,此时被清冷澄澈的月华一照,却好似披了满头霜华。既然说:“施主,你转身即是佛门。”
乔天涯稳身不动,粗粝指腹碾着红线:“佛门无所依,并非我想要的。”
既然叹一口气:“你等不到的。”
乔天涯沉默片刻:“等不到,便去寻。”
乔天涯抬腕,红线尾稍轻轻地晃着,他想起它曾经系在另一人腕间的时候。
那人畏寒,入了秋便怕凉,天气不好时常常整日缩在垂帷里,怀里抱着只毛茸茸的猫崽。虎奴似乎总也长不大,扑腾着去小爪去勾那身落拓青衫,姚温玉任它闹,只在它玩得过||火时沿着那身柔||软的毛发一路抚下去,虎奴就安静下来,乖得出奇。
乔天涯隔着薄薄一层垂帷与他遥遥相望,他瞧不清姚温玉的神色,却能看见姚温玉挺拔单薄的背脊。
元琢总是把背绷得很直,那是君子的修养。
乔天涯就取了他的琴来,无数次像他们曾经在阒都初逢时一样,在秋清澄遥远的天穹下赴一场春三月的约。他搭指捻弦,那双经年持剑的手落时很缓。
在泠泠的琴音里,姚温玉脱开污浊的泥潭里残缺的躯壳,化作洁白的轻盈的云雾,去追一轮阒都的月。
姚温玉隐在垂帷里,透过缝隙窥探着咫尺之间的这个人,他试探着伸出蜷缩的手指,指尖点到轻薄帷纱,此时转已了晴,有天光从漏下来,在元琢苍白的脸上涂上一抹莹润。
乔天涯探臂过来,他在姚温玉小心翼翼的试探里感到了被渴||求,他掀开一点垂帷,很轻很轻的,怕惊到元琢。
他把那条系得松松垮垮的红绳摘下来,又圈圈缠上元琢细白的腕,收了个漂亮的尾。
做完这一切,乔天涯很克制地收回手,只留下一指,隔着垂帷点在元琢指尖,两处都是温凉的,他们以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亲||昵,似乎再近一点就会碎掉,就再也寻不回来。
白日的姚温玉在明亮下总是显得清冷内敛,他披了大氅遮住病处,依旧是可望不可即的谪仙。这是璞玉最后的尊严和体面,然而这体面这么脆弱,就连乔天涯也不得不以最轻柔的方式托起。
他的孱弱只在夜里,在被褥干燥黑暗的角落,在他人都瞧不见的幽光下——乔天涯已经是底线。然而每次沐浴时的擦拭都会击碎他的尊严,不能自理的丑态一次又一次地舔舐他血淋淋的伤口,一遍遍告诉他海良宜的得意门生、那个丰神如玉的姚元琢死在了菩提山。
那年中秋时他乏得很早,刚入夜便回了房,在乔天涯给他擦头发时,他安安静静地坐着,脊背绷得很直,潮||湿的发丝垂下几缕搭在耳畔,挡住被击碎的不堪。
乔天涯抱他上氍毹后转身出去时他甚至松了一口气,在四下无人时,他终于很克制地露出一点被捂得潮湿溃烂的难堪。
他孤独着缄默,在不知不觉中泅红了眼尾。
他终究不是仙人,肉体凡胎让他逃不出俗尘。俗尘里的钦慕与尊敬曾经怎样成就了他,俗尘里的鄙夷与同情现在就怎样击败了他。
他在沉默里淌出一点泪,立刻伸出颤抖着抹掉了。
流泪是他极其不情愿的事。
乔天涯重新掀帘进来时,瞧见的便是这一幕。
姚温玉听见动静,却没来得及重新捂好伤口,低低的惊呼便被封在了乔天涯肩颈间。乔天涯的唇碾着他柔软的发顶,粗粝的手揉着他的眼尾,那处便红得更加厉害,几乎要热起来渗出血来。
姚温玉在这样过分的安抚里面色发白,一种无力的愤怒席卷了他,泪水刀锋一样划破了他的伪装,他伸手去推乔天涯:“乔松月——”
“姚元琢......”乔天涯哑了嗓音,很轻地一下一下吻着他,“今日是中秋。”
疏风朗月间偶有鸣雀,氍毹上被褥温||软,姚温玉在他的动作里挣扎更甚,“那又如何!”
他淌着泪质问乔天涯,声音被过度的颤抖扯碎了,断断续续地飘在夜雾里,像是喃喃自语:“那又......如何呢?”
老师已仙逝而去,闃都八大家也没了姚家立足之地,与薛修卓的那盘棋是场赔上自己的局......斯人皆逝,重聚已是妄念,又何必一次次提这样一个日子!
他声音微弱,几不可闻:“回不去了。”
世上再无姚元琢。
散了阒都的风华,独留秋林的残叶。这样的东西,也会有人要吗?
“今天是中秋,”乔天涯很固执地重新将他拥入怀中,“元琢,我在同你团圆啊。”
姚温玉忽然愣住了。
晚风不歇,能听见叶片婆娑的声音,细尘扬在天地间,中博挂着浩浩然的一轮月。
“此后的每一年,我都与你团圆。”
乔天涯握紧了瘦白的腕,红线垂在他们之间,纠缠着要栓住一场誓约。
“决不食言。”
乔天涯忽而起身,对既然摆摆手,一步步踏向山林夜雾间。既然在他身后追着问:“你去哪里?”
乔天涯衣袖鼓动,红线缠着他的腕,在稳健的步伐中一下下轻颤着,他没回头,回答时的朗然惊飞了林中月雀:“向北去。”
赴约。
元琢,我决不食言。
END.
[1]截自《天地缓缓》
[2]选自《吕蒙正格言》
*感谢阅读,擦擦擦是我拖后腿了or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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